清源

我见君来,顿觉吾庐,溪山美哉。

【双璧】死生


○Summary:假如蓝曦臣死在观音庙。

○未彻底精修,随手练笔。可能以后修……吧。

○胡编乱造式写作。不黑任何角色,但会有不太友好的地方(毕竟咱都直接把人写噶了不是)👉👈尤其给大聂小聂道个歉👉👈

⚠️预警完毕~⚠️


○亲情向,且文中的cp向仅有忘羡。

○小刀怡情(×)字数:9000+

○请友好讨论~


■番外:《行行》 

祝大家节日快乐~(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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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他不是要逃!!!泽芜君快离开他!”魏无羡猛地反应过来,往蓝曦臣的方向喝道。

  

  蓝忘机看到聂明玦骤然破棺发狂,更欲伤蓝曦臣,瞳孔猛缩,疾速使出避尘,风驰电掣般朝蓝曦臣身前拦去。


  幸亏他挡得及时,聂明玦只堪堪攥住了避尘的剑身。

  

  旁边金光瑶的意识原本已被刺激到近乎失智,方才却生出两分神智去思考着究竟是破罐子破摔、将牛角尖钻到底,还是给他那好二哥留个体面、放条生路。但此刻看到蓝忘机出剑去拦,他竟又把那两分神智抛去,只余下一股莫名的愤恨来。


  凭什么有的人不为世人所容,有的人却始终被人牵记;凭什么一个揽得岁华、一个纵情朔月,他却是从来恨生。


  这份愤恨还未来得及被发泄或熄灭,金光瑶便被迫停止了思考——他整个人都被聂明玦用一只左手扼着脖子,举起来拽进了棺材里。


  或许是死期已至才敢彻底抗击,金光瑶那双向来不敢直视聂明玦的眼睛此刻竟带了肆意的凶光,朝人恶狠狠地瞪过去。他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道:“聂明玦我//艸//伱//媽!你以为老子真怕你吗,我……”


  聂明玦的注意力原先正放在拼力与他僵持的避尘剑上,但此时忽然感受到金光瑶冲天般的恨意,便缓缓转过头去,以如同生前一般带有凌厉和审视的状态,将那人的脖子活活掐断了。


  至于所谓“凭什么”云云,金光瑶到底没能完全参悟。


  从聂明玦破棺而出,至金光瑶身死棺中,其实不过片刻功夫,而所有人都屏着呼吸不敢妄动。


  包括被聂明玦攥住避尘剑身的蓝忘机。


  纵使蓝忘机修为了得,可聂明玦更是功底扎实,如今彻底成了积攒有无数怨念的人形精钢,便更不可能惧怕避尘这类仙器。他心智全无,力气惊人,致使蓝忘机既无法抽出避尘,却又不敢贸然松手、放弃僵持。


  聂明玦回过头来审视蓝忘机片刻,突然松开了金光瑶,用那只手向后者劈去。蓝忘机只好松了避尘,顺势侧身躲过。


  岂知一具暴躁发狂、六亲不认的凶尸,动作却如此灵敏狡诈。他似乎故意等着蓝忘机向此处躲招,而后顺势握着避尘剑身,从棺材里翻出来,用了十成力道朝蓝忘机刺过去。


  眼看蓝忘机躲避不及,魏无羡边往那处扑过去,边大骇道:“蓝……”


  他尚未念全心上人的名字,却又忽然连人带声愣了下来——并不只有他,整个观音庙中的活人此刻全然呆愣在地。


  因为他们看到原本被胞弟护在身后、寻不到时机出手相助的蓝曦臣倏地冲了上来,将蓝忘机推到了一旁,自己却被利剑正正捅穿了心肺。



  


<壹>.

  被避尘穿心那一刻,蓝曦臣倒没去刻意关注伤口的痛感。或者说,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出什么疼痛——他冲上来时,几乎全凭本能。


  他甚至在庆幸自己救了胞弟过后,还用剩下的精力去思索着之前出门时似乎忘了关上寒室的窗,以及案旁的抽屉中还有幅自己一直没找到时间作完的山水画。


  他又忽然想起低头去看那把染了血的银剑。


  ——怎么死不行, 为何偏是被忘机的避尘

一剑刺死,这下完了。


  ——怎么就这样死了?


  蓝曦臣费力抬手握住避尘,对聂明玦唤出了那声一如数年之前的、得体又亲切的称谓:“明玦兄……”


  仅仅三个字,竟已使了他大半的力气,这声音微乎飘渺,夹杂着几分痛意,却又无有半分质问、愤懑。


  聂明玦不知是因为嗅到昔日挚友的血腥气,还是同以往听见蓝曦臣的声音便会冷静下来一般,竟真的缓缓放下手,僵着不动了。


  而蓝忘机从面临死境、被人推开直至现在,人全然是懵的。魏无羡跑到他身边,唤了好几声“蓝湛”,他也只是傻在原地没有任何回应、任何动作。


  直到此刻蓝曦臣从心口抽出剑,整个人终于站不住、往后倒去的时候,蓝忘机才终于被避尘咣当落地时那尖锐刺耳的声音砸醒。


  他不顾狼狈地爬起身,扑到胞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人捞到怀里,哆哆嗦嗦地去止人身上不断涌出的血,双唇不住地打颤,从茫然失措中堪堪挤出一句:“兄长!”


  在蓦地发现此番动作只是徒劳无功后,蓝忘机又好似遽然反应过来一般,准备将人抱起带去寻医救治。可对方却轻轻止住了他的动作,示意他倾身听言。


  蓝曦臣刚刚开口,尚未道出一字便直直呕了一大口血,无意将胞弟胸前那块洁白无尘的云纹家袍也同他的一样染得鲜红。他艰难地咽下仍留存于齿间的血腥,对蓝忘机道:“忘机,待我死后……便劳你……照顾好蓝氏……”


  蓝忘机心中仅存的希望此刻被人一个不轻不重的“死”字活活浇灭了。听他将要交代后事,蓝忘机似乎不愿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急忙开口制止:“你别这样说!”


  兄长并未在乎胞弟方才情急之下略显失礼的言辞语气,只是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接着又呛出一口鲜血,继续道:“……听好,继位后,需以……成德施政,以廉明待事……以温良对人,以礼信……处世……”


  他说话不断如带、不绝如缕,又掺杂着严重的咳声,气息微弱得令蓝忘机不忍再听。但蓝忘机到底没敢出口打断那人本就时断时续的言语,只喃喃地说着一连串的“不”,其中凑不出几句完整的话语:“兄长不会有事……你不会……”

  

  蓝曦臣的视力已有些模糊,却还是吃力抬手,抹去了那人脸上的泪痕。对于蓝忘机,他此刻只觉有万分愧疚。


  胞弟本无意于家族宗务,如今自己一走了之,却将重担压在了他的身上;甚至方才自己开口时,第一件事便是以宗主的身份去嘱托遗言,却将兄长的身份挪至其后。


  他甚至觉得自己对不起胞弟那把染了血的避尘剑,不知剑主从今将如何看它。


  ——哪有这样当哥的?


  蓝曦臣暗暗谴责了一句自己。

  

  他的脸色已完全变成可怖的惨白,深邃褐眸中的凄然情绪愈发明显起来。兄长强行提着一口气,握住胞弟正替他擦拭嘴角鲜血的手,对人轻轻道:


  “还有……照顾好自己。”


  “……抱歉,阿湛……”


  蓝曦臣轻叹了一声——他竟再也撑不起什么力气去多叮咛、关心胞弟几句,只能勉强留给人一句“照顾好自己”。


  蓝忘机听了那后半句话,已然惊愕又觳觫到了极致,他几乎是喝声道:“……蓝曦臣!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看着我!”话到最后,他的语气又溢满了哭腔,“兄长……哥哥,我不要你死……”


  可那人的神智已逐渐变得空茫、昏沉,似乎并没听见胞弟在大吼过他的字后,又唤出那声他许久未曾听到的亲昵称呼。


  蓝曦臣只觉自己的呼吸正逐渐衰弱下去,眼皮沉重到再也抬不起来。意识恍惚中,向来优先照顾他人情绪、自己则报喜不报忧的泽芜君终于忍不住松下心来,模糊地发表自身的感受:


  他呢喃道,冷。


  

  


<贰>.

  见怀中人已渐渐失温,原本握着自己的手最终卸了力,蓝忘机更为急切地唤了他数声。在得不到任何回应后,蓝忘机怔了半晌,又猛地去探兄长的心脉,却只触碰到一片死寂。


  他终于彻底崩溃,失声痛哭起来。

  

  直至须臾以后,周围变得嘈杂,他才迟钝地抬头向匆匆赶来的众人望去。


  聂明玦早已在静定不动时,被魏无羡及时贴好了满身符篆。因此,此刻一波人正张罗着赶在符篆控制不住聂明玦之前,将这具凶尸封入棺内。


  而另一波人则是因蓝启仁一进门看到这副惨状便直直晕过去一事而围在那处帮忙。


  除了几名不怕惹事的修士、几位向来饶舌的家主正在角落里窃窃私语以外,众人面对这边状况之时似乎是“心照不宣”:没有人曾见过含光君如此失态而狼狈的模样,没有人往他与蓝曦臣的方向靠近,更没有人敢上来打扰或尝试安慰这样一个失去至亲、面若死灰的人。


  就连魏无羡也只是鼻尖酸楚地站在他旁边,斟酌万遍却不知如何开口、如何动作。十三年前,他也曾被至亲以命相救。


  蓝忘机的视线又从爱人身上缓缓落至那口棺盖破碎的黑木棺上。金光瑶已死,更遑论聂明玦本就是发了狂的凶尸,他一时竟不知杀兄血仇该向何处去讨。人俱咽气而亡,他哪里还有机会去说什么“血债血偿”。


  不知是否想到何事,他又转头看向方才同样被此惨景吓了一跳、赶上来将蓝氏云纹家主袍回披到蓝曦臣身上的聂怀桑,却迟迟没有说话。


  聂怀桑早在蓝曦臣被引到棺前时就已悚然至极,见人受了自家大哥致命一剑后更是被惊吓得险些晕厥过去——他从未想过蓝曦臣会死,更未想过杀害蓝氏家主的直接凶手竟是他聂家之人。


  眼下他被蓝忘机盯得有些犯怵,几欲挪开视线。而蓝忘机却在此时,鬼使神差般向他开了口:“方才,究竟发生何事。”


  含光君原本低沉稳重的声音已因哭泣变得嘶哑,但语气却仍旧清晰明了——并非疑问,不是感叹,而是陈述。


  聂怀桑怔然。


  若是由蓝曦臣亲自问出这个问题,聂怀桑不论是否知情,只坚决做个“一问三不知”便能让人不再追问。可如今蓝曦臣身死,聂怀桑正面对着的是那人的胞弟蓝忘机。


  他看着那张脸,竟再说不出“不知道”三字,只磕磕巴巴道:“我……我……”


  蓝忘机见他支吾难言,缓缓闭上了眼。


  他到底无法断言,金光瑶究竟是真的被聂怀桑激到失控,还是原本就有杀意;无法断言,聂怀桑是有意利用蓝曦臣、无意酿成惨剧,还是真的只是未曾参与其中的普通过客,或者更有其他。毕竟,连他自己都没能及时注意到一切细节,他连定论都无法得个精确。


  他又开始审问和责备自己——若他早些关注到此处的状况,是否有可能阻止这一变局?


  心中似被人生生剜去一块肉,疼得他难以呼吸。他只为他兄长感到不平、不公、不值,他只心疼那轮落尘的皎月。


  蓝忘机重新睁开那双充满血丝的琉璃眼,吐出一口浊气,用家主袍替蓝曦臣掩实了那些骇人的血腥。而后,他轻柔地将胞兄稳稳抱起,仿佛十数年前胞兄喝醉犯困时,他边哄边将人背起。


  他直起身,看了看那些正在忙碌的修士、正在嘀咕的闲人,最终对聂怀桑道:“聂宗主欠我姑苏蓝氏一个说法。”


  在轻声托蓝家小辈们安置好叔父、又嘱咐了几句话后,蓝忘机同魏无羡一起,将蓝曦臣带回了云深不知处。



  

  

<叁>.

  “哥,我们到家了。”


  这是蓝忘机于短短时间内,第二次对蓝曦臣使用亲人间的亲昵称谓。


  他迈进寒室,将蓝曦臣放在那张精致的雕花床上后,便准备打水来替人换下那身血污。此刻他转身绕过那扇蓝曦臣亲手绘上的高山流水屏,方才发现他兄长出门前竟然忘了关上窗户,窗外的花瓣与枯叶已飘入些许,落在案上。


  那人记性总是这样时好时差。


  他将鼻头的酸楚混合着一声叹息送出,蹑步走去合上了那扇木窗——即便他根本不会吵醒任何人。


  眼下似乎没有开窗的必要了。


  他将浸过温水的帕巾工整地叠好,替胞兄轻轻地擦拭着沾了血迹的面颊。


  兄弟二人本就有八九分相似,若是乍看几乎无法辨认。但兄长的眼睛更深沉,胞弟则更清泠;兄长脸上总带着浅浅笑意、为人温柔文雅,胞弟则面若冰霜、向来冷峻少语。故而,旁人又能以此辨别二人身份,并感叹道姑苏双璧真是“一种颜色,两段风姿”。


  可如今笑着的那个却不会再笑,连一双向来盛着春意的眼睛都不会再睁开,以致于蓝忘机擦拭到兄长再无生气的眉眼时,又蓦地停下手来怔然片刻。恍惚中,他竟也分不清现在躺在床上的这个,究竟是他的胞兄还是他自己。


  他不认得这样冰冷的蓝曦臣。


  他定定看着,忽然开口道:“兄长。”


  那人仍旧不应。


  寒室里安静到能清楚地听见门外檐下一只飞鸟扑翅而去,带走了蓝忘机从进入云深直至方才的麻木愣然和强作镇定。他骤然落下泪,俯下身抱着蓝曦臣无助地大哭起来。


  人在哭泣时,分明容易思绪混乱、头脑不清,可蓝忘机此时却是清醒得很——他残忍地发觉自己不再有兄长了。


  整个过程中,蓝忘机像这般动作又停顿、停顿又动作了数次,等终于替人擦净血渍、换好一身洁白干净的云纹衣袍后,已过了整整一个时辰。


  由于蓝曦臣身上的血实在太多,蓝忘机已经换过了好几盆温水。中途出门时,他望见有弟子向这处而来,站定在不远处等他忙完一切。


  那名弟子舍不得叩门打搅,因此已在原地红着眼眶等了他小半个时辰。此刻见蓝忘机向自己走来,弟子忍着泪与人道:“含光君,先生半个时辰前已醒了,广白君正在那处照看。现下其余长老已聚在议事堂,请您前去……”他委婉地调整了措辞,“……议事。”


  蓝忘机颔首应下,刚往议事堂之向迈了一步时,弟子又叫住他,惨然般提醒了两句。蓝忘机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亦有大片血渍。


  本与他同根同宗的血液已经浸湿他的衣裳,连着衣料一起粘在他的胸腔。原先他的注意力只在蓝曦臣身上,对此木然无感,此刻似乎是因为这种不适感被忽地放大,他竟觉心肺俱痛、呼吸不畅。


  在吩咐了弟子告知长老们稍等片刻后,蓝忘机又快步回到静室给自己换了身衣裳。


  他到静室时,魏无羡并不在内。衣架上已被人贴心地搭好了干净衣物,旁边放着一张被爱人写得端正的字迹:


  “小辈那边有我。”


  果然并非什么无用的寒暄、口头的安抚,而是一句能予人以依靠的行动。简洁明了的六字险些使蓝忘机再一次潸然泪下。


  最终,他只是默默更完衣,敛起悲痛,开门走了出去。



  

  

<肆>.

  这几日,蓝忘机已看到过无数张因宗主离世而悲怆又茫然的脸。云深不知处内所有人的面色都同蓝忘机一样苍白,脸上浮着一股难言的悲痛。


  蓝氏失了一位宗主,弟子悲极;姑苏少了一位泽芜君,百姓哀极。而蓝忘机却与他们不同——他痛在从今双璧只剩一人,此后再无兄长蓝曦臣。


  泽芜君的丧仪并算不得有多隆重,只是从简而行,也未请来多少吊唁人。蓝忘机觉得这样应是顺了兄长的意:蓝曦臣原本也算是个喜静的性子,但从前他为少宗主、宗主时,已因与他人交往、同世家外交而劳碌了大半子,如今再不必为此烦忧,只管安心歇息。


  蓝氏祖坟位于姑苏另一面的一座青山上,乃是面水靠山、四季分明的好地处。蓝忘机亲自为蓝曦臣扶棺出殡时,已特意挑了一条僻静古道去走,岂知百姓仍愿自发前来为他送行。


  古道两旁,有垂髫年的孩童扑进母亲怀中失声啼泣,有花甲岁的翁妪跪地拦路恸哭……蓝忘机听着这些呼天抢地的悲声,忽想起他先前整理蓝曦臣的遗物时,曾见到过一本厚厚的册子。那册子是蓝曦臣自己用以记录部分百姓的姓名、住址、难处等事务的,其中或有居处偏僻的贫困人家,或有急需帮助的黎民百姓,等等等等。


  ——若非亲身体会过那位宗主的拳拳关怀与仁爱,若非亲身受到过那泽芜君的殷殷恩施与润泽,百姓如今怎会这般肝肠寸断?


  此刻不知是因为沾染了百姓的切切哀情,还是因为忆起册子上胞兄那端正温柔的字迹,更或是因为想到胞兄这乐善好施、细致体贴的性子,蓝忘机心下再一次涌出一份酸涩来。


  他实在浸溺于蓝曦臣与百姓这种休戚与共的深厚情谊之中,不能自已。


  蓝曦臣走得太过匆遽,以致没有人来得及接受,没有人能够接受。或者说,这人其实一生都是匆促而忙碌的:匆匆地上任、忙碌地工作,如今又是匆匆地离去。蓝曦臣半生皆尽专注于立大家之业,从未曾想过成小家之乐,以至于后来刻碑时,那墓碑上的立碑人非妻非子,而是镌刻着蓝忘机的亲笔正楷:“尊兄蓝涣之墓”与“胞弟蓝湛敬立”。①


  幽室终闭。从今往后,不见尔身,无信可传书。②


  到底是直接凶手所属宗门的宗主,聂怀桑在蓝曦臣下葬后一日“如期而至”。此时蓝氏虽还未举行宗主继任仪式,但蓝忘机已经接过职权,坐上了宗主高位。


  蓝忘机也未曾想到堂堂大家之主在见了他后,竟是二话不说,直接撩袍下跪赔罪。聂宗主身旁跟着两名在聂氏德高望重的长老,见自家宗主动作,亦随之沉重地跪身行礼。


  聂怀桑艰难地开了口:“蓝宗主、蓝老先生、诸位长老:怀桑有滔责在身,因失计害得泽芜君落入险境;吾兄是重罪难逃,而他已作凶尸、被人封印,故而兄过当由弟承之。今来请罪,但凭姑苏蓝氏处置。若蓝氏所欲以命抵命,待清河聂氏定下新任宗主,我……定当刎颈谢罪。”


  他说话全然不似从前那般吞吐无力,令在场之人听后都愣神顷时。


  但蓝忘机更在意的是,这位昔日同窗方才说,自己是“失计”——言下之意,是他的确利用过蓝曦臣,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双方沉默片刻,蓝忘机才向聂怀桑愕然且缓慢地吐出一句话:“……你将我兄长当作什么……”


  工具么?鸿毛么?蓝忘机只觉自己悲愤到浑身颤抖。说是“任凭处置”,可谁也说不清该如何处理这份血仇。利用也好,杀债也罢,终究逃不过一个道理——姑苏蓝氏安敢、安能以一家之势处置大宗之主?


  一时间,他竟也如前几日在议事堂时,有长老因愤极恨极而道出的怒言一般,徒然生出一份欲同清河聂氏、兰陵金氏断绝所有来往的念想来。


  聂怀桑似看出人心中所想,斟酌道:“……若蓝氏与聂氏就此断交,怀桑亦不敢有异,只是十余年来,两地互通、万民安乐,若今……”


  若今遽然断绝往来,只恐商旅难行、农贸受制,终是连累百姓。


  他明白自己无需再往下说。他甚至明白自己这番开口可称得“卑鄙”之举:若蓝氏要求他以死谢罪,何以替他着想、等他寻到传人再来索命?遑论蓝氏根本做不出这样冲动的事来;再到方才,他刻意提醒说清河与姑苏的契约与交易仍在运行之时,更有几分“讨价还价”、迫人处事的嫌疑。不过诚然,这的确不止是为民生考虑,也是为聂家自己的发展着想。


  终究亲身做过十年家主,聂怀桑的思虑与话术到底是高明于刚着手处理宗务的蓝忘机。


  话已至此,纵使蓝忘机再无经验也足以明了。蓝曦臣曾多次与其他家族签订两地互通互助的协议,其中自然包括已经深交多年的清河聂氏。对此,蓝曦臣可谓是上足了心。多年来,他对民间往来的关注程度从不曾减弱分毫,甚至时时下山走访民情。


  而一项协议、一个政策的发布与撤除自然能在一瞬之间,但其实施与运行却需数个年岁的积累。世家交往非同儿戏,他们终究处在同一个修真界,同一个世俗民间。若当真“老死不相往来”,只会故步自封、耽误民生,至于蓝曦臣十余年来努力促成的大局便会由此付诸东流。


  待到这时,只恐蓝氏孤立于大宗之林、姑苏不再繁华安定,而他的兄长也真的只成了一片无有成就甚至不为人忆的轻羽。


  到底是报仇不得完全、断交不得彻底。家族、百姓之利益自然大过蓝曦臣一人的死命。


  这日是蓝忘机平生第一次为整个蓝氏、为整个姑苏作出决定,当时两家情形究竟如何并无几人知晓。只是最终结果公布于世——特别是其中,蓝氏宣布与聂、金两家不再结盟,但合作仍将继续,尤其不会影响民间往来这一条消息传出之时,人人尽说他含光君此番是处理得当、思虑周全。


  只有他知道,自己心中盛着何等的愤懑与羞赧、悲痛与惭愧。



  

  

<伍>.

  蓝曦臣说得的确不错,他这胞弟对人对事总是有些执拗的。


  观音庙一事后不久,蓝忘机在替蓝曦臣整理遗物时惊奇地发现自己能够拔出甚至使用胞兄那把已然自封的朔月剑。


  ——或许是二人乃胞亲兄弟、血脉相连,因而连朔月都没能分得清楚;或许是朔月对他并不设防,只因“物随其主”。


  自此以后,蓝忘机出行只带朔月、不佩避尘。带朔月,既是因他思念胞兄情切,又是因他心有执念,欲替胞兄行世施义;而不佩避尘,则是因其剑身上沾满胞兄的鲜血后,蓝忘机再也洗不净、抹不去。


  一晃十年流去,小辈早已成人,能够独当一面;魏无羡修了金丹,甚至逐渐使回随便,佩剑去带新一辈弟子夜猎、实践。


  只有蓝忘机,仍是日日带着朔月,为兄长擦拭宝剑。甚至于,他做宗主这十年来,亦不曾正式搬入过寒室。


  蓝忘机不仅没有搬入寒室,更不曾改动过寒室的任何摆设。平日里,无论是处理宗务或是日常起居,他皆与道侣一同住在静室;但每隔一月,蓝忘机便会亲自打扫起寒室的落灰、铺晒起床上的被褥,细心留存着胞兄所有存在过、生活过的痕迹。


  而当晚他便睡在胞兄的寒室里,点起那人素来喜爱的玉兰与茉莉的混制香料,再细细翻忆起在自己多年积攒之下每条每缕的念亲愁绪。


  那高山流水屏上镶着的画卷,原先只被他用灵力细心蕴存着,但到底只是四截纸,终会发旧发黄。蓝忘机干脆将它取下来,整整齐齐地收进小箱中妥善保管。他怔怔看着屏风上空落落的画框,最终又在案上铺来新宣,临摹起胞兄的丹青。


  画毕,他只觉形具而神不备。蓝忘机绘卷时往往带有一份独有的凌厉,而胞兄则是每一处起笔都藏有温润,每一处收势都含满柔情。蓝忘机看了一阵,最终却只微微叹息,仍将其截成四份,装了上去。


  不过到底是做了多年宗主,再寡言少语的仙君也会走下凡间、映上烟火气,逐渐变得亲切而随和。何况他亦有一位互相恩爱、相伴了十年的道侣。


  蓝忘机几乎不再冷着一张脸,连眉目也柔和许多。有时,他的嘴边甚至会浮上淡淡笑意。以至于年前他下山走访时,便听到有百姓悄悄议论着:


  “诶,你可觉着那含光君如今同泽芜君越发相像了?”


  “啊?那两位不是一直……哦,我也觉得含光君现在不似从前那样冰冷了,你说……”


  这些话,他甚至也曾听一些族中长辈有所议论。于是一日蓝忘机在晨起时,破天荒地对着铜镜细细“观察”起来。


  原先因为他与胞兄的容貌实在太过相似,以至于胞兄过世后,他逐渐变得不敢临水照面、对镜梳理。若非多年来家风家规傍身、自己习惯使然,蓝忘机或许再也不愿看到他自己的脸,不忍从中忆起故人那沾满鲜血却又泛白发青的面容。


  已经完全变得与蓝忘机处于同一个作息时间的魏无羡见他此举有异,便关心道:“……蓝湛?”


  他也没回头,只轻轻道:“我和兄长,变得很相像么?”


  魏无羡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爱人的言中之意。他从镜中看到道侣轻蹙着的眉头,下意识起身走去轻抚他的肩背,可又不曾想好用词。


  静室内静默良久,等到魏无羡终于鼓起勇气、将要说出自己斟酌好的安慰之语时,却听得蓝忘机小声喃喃:


  “我很想兄长。”


  他叹了一声气,更改了口中措辞,柔声开口道:“大哥也一定很想你。”



  

  

<陆>.

  当年小蓝湛终于明白母亲再也回不来这一事实时,曾红着眼眶问过小蓝涣:“兄长也可能会像这样离开阿湛么?”


  蓝涣笑着揉揉他的后脑道:“想什么呢,兄长不会扔下阿湛不管的。”


  好骗。


  但他蓝湛信了。

  

  待到温党火烧云深之后,蓝忘机早不再似年幼时那半天真,早已明了“生”与“死”的概念。他又想到父亲离世时,叔父那副自己从未曾见过的、近乎崩溃的神情,心中只是阵阵不安。


  于是在蓝氏迎接大公子归家的那天夜里,小公子特意前去叩响寒室的门找兄长夜谈,加深了自己幼年时抛出过的问题:


  “若兄长身死,该让忘机如何是好……”


  知道胞弟如今不好哄了,原本累得快要睡着的蓝曦臣只得重新开始动脑,在思索一阵后才一脸认真地回复道:“唔,那忘机便莫要向为兄问灵了吧?生亡有命、活死有别,这般闲聊多没意思……”


  听着他既似在用心回答,却又似在避重就轻、根本没有完全回答到点上的一番话语,再看到那人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蓝忘机当即只想大吼他几句“真是没心没肺,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之类的狠话来。


  但他到底知道蓝曦臣是在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放下忧心。


  可从这番谈话开始一直到蓝曦臣过世后,他仍是没弄清兄长让他不要问灵,究竟是随口一说还是真有此意。因此,这十年间他也竟是当真不曾对兄长使用过问灵。


  蓝氏问灵分有不同篇章、不同用处,或向陌生亡灵问讯,或请熟人魂魄相叙。只不过,后者大多是取决于那魂魄自己是否愿意一见。


  所以,蓝曦臣若随口一说倒也无妨,但他若真有此意……反正总归不会是这当兄长的觉得自家胞弟请他现身是在麻烦他吧?


  蓝忘机方才进到寒室、挑起灯芯,又从墙上取下蓝曦臣那张“佩岚”琴③放置在桌后,只静静地看着琴弦沉思起来。此时乃严寒正月,蓝忘机来时,恰巧将那沾了一身的傲梅幽香带进门,为那孤寒住所生生添出一份新鲜的生气。


  他将音试了又试、调了又调,这般漫无目的地动作了小半时辰,最终还是没能忍住那藏了十年的思念与好奇,仗着今日生辰、胞兄大抵不会拒绝自己,便轻轻抬手,弹拨起《问灵》的旋律。


  “佩岚”乃极品好琴,余音绕梁、久久不停。但直到琴音止息、余震不再,却仍是无有回应。


  蓝忘机蓦地想起,如今多年过去,蓝曦臣大抵早已不问前尘、渡向往生,如此何来回应。他默默地收回心绪,准备将琴回挂墙面。


  可也恰是此时,那琴弦上却忽然传来空灵通天的声声泛音:


  “何事?”


  虽然只是泛音,但蓝忘机如何听不出这琴声中令他无比熟悉的温柔与大气?


  他此刻已然将什么话都忘了个干净,只下意识惊问道:“你为何还在?”


  你为何还停留在尘世,久久不去?


  那魂魄只轻轻奏响琴音,似是笑道:


  “傻小子,我一直陪着你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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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其实涣哥作为宗主,而且是有名号的宗主,墓碑上不止这点字的hhh,但我为了突出重点直接精简了。

    ②:此四句,有三句分别引/化自三首不同的、兄弟死别的古诗句。幽室,即墓穴。

    ③:“佩岚”这个名字的由来我可能会放在某篇文里解释,一时间说不完感觉(?


  

叨叨:

  标题选自一首关于兄弟离别的古诗,好像是子美还是哪位先辈的(容我找找,不记得了),很平常的两个字,但如果不是看到那句诗,我或许想不到这样直接却又魄人的标题。

  大聂小聂对不起,实在只有你们有动涣哥手指头的实力了orz。

  并且,本篇会有番外。

  以及,文里说的什么记性差也好、涣哥醉酒也罢,等等等等,都是我已经写过或以后要发的一些内容(提前剧透×)hhh,会慢慢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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